第十七卷
韃靼
永樂元年,棄興和。洪武末,調大興衛左所來守興和,是為興和所,至是以興和無援,置移宣府鎮城。
或問興和之所以棄。曰:「余聞之土人云,國初有新興伯譚某者,鎮守興和。嘗出獵,守備王渙候之郊,中酒,為伏虜所縛。因脅其從人乘昏呼門。守者不察,納之,城遂陷。今考成祖北征,每駐興和,而所卒不復,豈以其孤絕難守,鑒渙事邪?然自是遂失興和矣。」
上遣使諭韃靼可汗鬼力赤(繼坤貼木兒立者)曰:「元運既衰,皇考太祖皇帝受天明命,撫有天下。朕太祖嫡子,奉藩於燕。恭承天眷,入繼大統,嘉興萬邦,同臻安樂。比聞北地推奉可汗正位,特差指揮朵兒恍惚等齎織金文綺四端,往致朕意。今天下大定,薄海內外皆來朝貢。可汗能遣使往來通好,同為一家,使邊城烽堠無警,彼此熙然共享太平之福,豈不美哉!」並遣敕賜虜太師右丞相馬哈兒暨太傅左丞相也孫台、太保樞密知院阿魯台等。諭以遣使往來之意。
虜寇遼東三萬衛,遼東都指揮沈永匿不以聞。上以欺蔽誅之。命兵部榜諭天下鎮戌武臣,凡有盜賊及虜寇聲息不奏者,罪如之(國初治邊臣欺蔽,其法甚嚴如此)。諭寧夏總兵官都督何福等曰:「寧夏多屯所,虜卒至時,恐各屯先受掠,可於四五屯內擇一屯有水草者,四圍濬濠,廣一丈五尺,深如廣之半,築土城高二丈,開八門以便出入。旁近四五屯,輜重糧草皆聚於內。無事則各居本屯耕牧,有警則驅牛羊入城固守,以待援兵至,則寇無所掠。其攻取戰守之策,爾輩其深思之。」(此即堅壁清野之策。近日邊鄉屯聚皆當遵此。)
御史有言:「甘肅總兵官宗晟擅竊威權,事多專制。」上諭侍臣曰:「任人不專則不能成功。況大將受邊寄,豈可盡拘文法。今當明與晟言,使之釋疑。」敕晟曰:「前者御史言卿專擅,此言官欲舉其職。夫為將不專則功不立。朕既付卿以閫外之寄,事有便宜,即行而後聞。自古明君任將率用此道,忠臣事君亦在推誠。朕知卿有素,委以重任。彼雖有言,卿勿置意,徂盡心邊務,以副朕懷。」
陳瑛等劾奏駙馬都尉梅殷畜養亡命,出入其家者八十餘人。又私匿韃靼人,又與女秀才劉氏造為邪謀,乞正其罪。上曰:「梅殷朕自處之。」因命戶部考定公、侯、駙馬、伯應得儀仗戶及從人數以聞。命錦衣衛執殷所匿韃靼人送遼東,後殷被盜所殺。
甘肅總兵官宋晟奏以急乏邊儲,乞不為常例,五分官民,令於甘肅衛倉中納淮浙鹽,庶邊儲易充。從之。上以天下屯田積穀寧夏最多,皆總兵何福勤於用心所致。又以福請更定屯田賞罰,為經久之計,降敕獎諭之。
遣書諭趙王高燧曰:「朕居北京二十餘年,每有邊報,但令謹守地方,未嘗遣人輕出。昔中山武寧王,開國元勳,亦惟嚴守邊境,防慎出入,故無敗失。凡遇警急,但令嚴固守備,勿輕出兵。」
遣忽都帖木兒答剌罕齎敕諭鬼力赤部下阿魯台曰:「曩者丑間回言,爾聰明識天命,有歸誠之心。近忽都貼木兒至又言,爾母子同心。自古名世之臣,懷先見之明者,能審時宜識去就。如王陵、陳平去楚歸漢;尉遲敬德、李靖舍隋歸唐;曹彬、潘美安身事宋。此數人者皆知天命去留之幾,是以功成名遂,福及子孫。況爾明達不下古人,既知天命所在,則當決之趨吉避凶,就安去危,在此一舉。他日進退兩難,雖悔莫追。爾宜審之!」仍賜阿魯台織金文綺二端。改北平行都司棣後軍都督府徒於保定。命郡王高煦往開平操備。後太白出昴北,遺書諭高煦曰:「仰觀乾象,當知所省。占書云,金星出昴北,北軍勝;金星出昴南,南軍勝。今欽天監奏金星出昴北,而我軍在南,宜益加慎,不可忽略。」
按太祖因天廚入紫微而有邊寇之敕;成祖因金星出昴北而有加慎之諭。蓋二祖之備胡,每以天象為占。其留意周密如此。今之邊將其果有知天文者乎?宜其制勝之不如昔也!然成祖之命高煦往開平操備,亦因其前在燕有功,故重委之耳。而不虞高煦乃因有奪嫡之志也。
二年,移萬全右衛於德勝口。
三年,置鎮守總兵官佩鎮朔將軍印。駐宣府,專總兵事。於是宣府稱鎮。
六年,置巡撫大同都御史史仲成始任。
故元宗室本雅失里。初,虜主坤貼木兒被弒。鬼力赤立,以非元裔,部下叛殺之。阿魯台為太師代領其眾,至是迎立本雅失里。瓦剌三酋馬哈木等不附,與阿魯台相仇殺。乃皆來貢。詔封馬哈木為順寧王;太平為賢義王;把禿孛羅為安樂王。後馬哈木死,命其子脫觀襲封順寧王。
七年,遣給事中郭驥齎書諭虜主本雅失里通好,為所殺。
置鎮守大同總兵官佩徵西前將軍印駐大同、江陰侯吳高始任,於是大同稱鎮。命淇國公丘福為徵虜大將軍;武城侯王聰、同安侯火真為左右副將軍;靖安侯王忠、安平侯李遠為左右參將。率師徵本雅失里。
甘肅總兵何福奏韃靼脫脫卜花等各率所部來歸,今止於亦集乃。上遣楊榮齎敕諭福曰:「脫脫卜花等既來而止於亦集乃,遲回日久,或致生變。爾可與楊榮計度從長行事。須斟酌權宜,處之務在得當。」
八月,丘福等率將校千餘人至臚朐河,獲虜一人。福飲勞而詢之。言:「本雅失里知大兵至,惶懼欲北遁,去此可三十餘里。」福喜曰:「當疾馳禽之。」是時官軍未集。諸將皆曰:「恐虜遣此人誘我。且駐兵候諸軍俱至而後擊之,毋墮虜計。」福不從。令所獲者為響道,率眾直薄虜營。每戰虜輒佯敗引去,福銳意乘之。李遠曰:「孤軍深入,虜故示弱貽我,進必不利;莫若結營自固,以待我軍畢至。」王聰亦力言不可。福皆不從。謀遣火真使虜營假言求和,自率騎繼之。火真猶豫未決。福厲聲曰:「不從命者斬。」乃先馳馬麾士卒行,控馬者皆泣下。諸將不得已與之俱行。虜眾奄至,李遠、王聰率五百騎突虜陣。聰戰死;遠馬蹷被執,罵不絕口而死。福與火真、王忠為虜所執,俱死之。
九月,遣書諭皇太子曰:「比遣丘福等率兵北征,皆沒於虜。辱國如此,若不再舉殄滅之,邊禍未已。來春決意親征,凡國家之事爾當慎重,不可忽也。」(時太子留守南京。)
上親征虜酋本雅失里。詔告天下,命湖廣楊榮、金幼孜扈從。命夏原吉輔皇長孫留守北京。車駕發北京。三月,駐蹕鳴鑾戍。瓦剌順寧王馬哈木遣使貢馬,謝恩。賜彩幣襲衣。上大閱誓師,次凌霄峰,登絕頂。望漠北顧胡廣等曰:「元盛時,此皆民居。今萬里蕭條,尚敢倔強,果何所恃哉!」進至清水源,其地水皆鹹苦,不可飲。人馬皆渴,忽有清泉湧出。上命取嘗之,人馬給足,賜名神應泉。進次玄石坡。制銘勒於立馬峰之石。銘曰:「惟日月明,惟天地壽。玄石勒銘,與之悠久。」進至乾難河,元太祖始興之地也。本雅失里率眾拒戰,一鼓敗之。本雅失里棄輜重牲畜遁去。下令班師,至靖虜鎮,阿魯台復來戰。上親率鐵騎敗之。次擒胡山。勒銘曰:「瀚海為鐔,天山為鍔,一掃胡塵,永清沙漠。」又次清流泉。勒銘曰:「於鑠六師,用殲醜虜;山高水清,永彰我武。」上在軍中,每日暮,中官請進膳。上曰:「軍士未食,朕何忍先飽乎!」次開平,宴勞諸將士。上曰:「朕久素食,非乏肉也,但在塞外念士率艱苦,豈能甘味,故寧已之。」車駕至北京,何福懼罪自殺。
按婦《北征錄》曰:「六月九日發飛雲壑,虜列陣以待。上敕諸將嚴行陣。虜偽乞降,上命敢招降敕授之。俄而左哨接戰,至為龍口虜擁眾犯御營。都督譚廣以神機營兵直衝其陣,敗之。追奔十餘里。上親逐虜於山谷間,復大敗之。虜葉輜重彌望,牛羊狗馬遍滿山谷。廣,驍將也。每用為前鋒。此北伐之初駕也。此時虜尚能師,所謂列陣詐降是已。
九年,阿魯台遣使來納款,且請諭女直、吐蕃諸部屬其約束。上問黃淮。淮曰:「虜使各心則易制,若並為一則難圖。此實其奸謀,不可聽。」乃詔卻之。敕阿魯台無以丘福事懷慮。漢呼韓邪、唐阿史那社爾受享顯爵,福及子孫,爾宜效焉。特賜爾母子金幣。諭意瓦剌三酋共廢本雅失里而立答里巴。貢使亦不至。
十二年,議親征瓦剌。命安遠侯柳升將中軍,武安侯鄭亨、寧陽侯陳懋領左右哨,成山侯王通、都督譚清領左右掖,都督劉江、朱榮等為前鋒。三月,設隆慶州,並永安縣隸北京行部。隆慶,古縉雲氏所都之地。金置縉山縣;元仁宗生於縣東,改為隆慶州。國初移其民入關內,州遂廢。至是以其路當要衝,土宜稼穡,改為隆慶州。又設永寧縣棣焉,以有罪當遷謫者實之。
庚寅,車駕發北京,皇太孫從行。上謂侍臣曰:「朕長孫上聰明英睿,勇智過人。今令躬歷行陣,知用兵之法。且見將士勞苦,征伐不易。」又謂胡廣等曰:「每日營中閒暇,爾即與講說經史,文事武備不可偏廢。」車駕至撒裡怯兒之地,虜酋答裡巴及馬哈木三酋率眾逆戰。上麾柳升等發神機銃炮,斃賊數百人。親率鐵騎擊之,虜大敗。殺其王子十餘人,斬虜首數十級,餘眾敗走。上還帳中,皇太孫入見,叩首稱賀。上曰:「此虜尚未還,夜中尤須慎防。遲明追撲之,必盡殲乃已。」太孫對曰:「天威所加,虜眾破膽矣。請不須窮追,宜及時班師。」從之班師。駐蹕三峰山之西南。阿魯台遣所部都督來朝。命中官王安齎敕往勞之,賜米百石、驢羊各百頭。馬哈木亦遣使貢馬謝罪。敕寧夏鎮守陳懋曰:「瓦敕使者言馬哈木慮阿魯台與中國和好,將為已害,擬今冬襲之。斯言雖未可信,然吾邊境須有備無患。大抵禦寇之法,勿輕與戰。但堅壁清野,此最上策也。」敕大同、開平、遼東守將皆如之。
按《北征錄》曰:「六月七日,發倉崖峽,次急蘭忽失溫。虜酋答裡巴同馬哈木、太平、把禿孛羅掃境來戰,四集高山,可三萬餘。上躬環甲冑,師官軍精銳者擊之,諸軍繼進,火銃四發。寇潰棄馬走,奔集山巔。將暮,覆命精銳前突,繼以火銃。虜大敗,號慟宵遁。遂名其地曰殺胡鎮。十一日,出峽。餘虜復聚峽口,諸軍仍以火銃擊走之。十七日,阿魯台遣頭目數十人謁軍門朝見,賜勞回沙城,即元中都。此北伐之再駕也。蓋此時虜尚能陣,所謂四集山巔是也。聞之土人,是役也,我兵每以火銃取勝,由此中國益重神器云。
駕次黑山峪。敕太孫以班師告天地宗廟社稷,遂頒詔天下。秋七月,駐蹕宣府,至沙河。皇太子遣兵部尚書金忠、指揮使楊義奉表迎鑾。迎使來緩,且奏書失辭。曰:「此輔導者之不職。」遂徵黃淮等。淮先至下獄。後二日,楊士奇及司經局正字金問至。上曰:「士奇姑宥之,朕未嘗識金問,何以得侍東宮?」命法司鞠之。已而親召士奇,問東宮事。士奇叩首言:「殿下孝敬誠至,凡所稽違,皆臣等之罪。」上悅而罷。於是行在部院諸司交章奏士奇罪不宜獨宥,乃下錦衣衛繫之。未幾特宥復職。上至北京,御奉天殿受賀。大宴群臣及從徵將士,詔禮部議功賞。
二十年,阿魯台數寇邊。時議北伐,廷臣方賓等以為宜先養民,賓復言糧儲不支,遂召問。戶部尚書夏原吉對曰:「僅及將士之費,不足以供大軍。」即命原吉至開平稽視軍餉。至則具奏與賓同。且言聖體多疾,不宜出塞。上怒,急召原吉還。賓懼自殺。原吉係內官監,籍其家。大理寺丞鄒師顏嘗署戶部,並繫之。命英國公張輔等同六部官議北征餽運。先是阿魯台為瓦敕馬哈木等所敗,窮蹙日甚。以其部落奔竄而南,奉表稱臣,貢駝馬。上曰:「虜性黠詐,勢窮來歸,非其本心。然天地之仁,發育而已,豈有所擇哉!」遂納貢使。詔封阿魯台為和寧王,母妻皆為夫人,賜金帛,俾仍居漠北。阿魯台感恩,遣其子來朝,貢馬。數年,生聚蕃富,復萌凶悖,其貢使歸往往就途劫掠。朝使至彼或恣慢侮拘留之,至是大寇興和。守禦都指揮王祥戰沒,親征之議遂決。告於天地宗廟社稷,遣官祭旗纛、太歲風雲雷雨等神,及祭居庸山川。
辛巳,駐蹕雞鳴山。虜聞親征,遂夜遁。諸將請急追之。上曰:「虜非有他計能,譬諸狼貪,一得所欲,急走,追之徒勞。少俟草青馬肥,道開平逾應昌,出其不意,直抵窟穴,破之未晚。」次龍門,戍卒言虜遺馬二千餘匹於洗馬嶺。敕宣府指揮王禮盡收入城。次雲州閱兵,顧謂待臣曰:「今從徵之士若不閱習,何以禦敵,兵法『以虞待不虞者勝』,又曰:『設備於已失之後者非上策』。朕所以慎重而不敢忽也。」
五月端午節,次獨石。賜隨徵文武群臣宴。度偏嶺,命將士獵於道傍山下。上顧從臣曰:「朕非好獵,士卒隨朕徵討,道中惟畋獵可以馳馬揮戈,振揚武事,作其驍勇之氣耳。」
金幼孜《扈獵詩》曰:「羽士如林亦壯哉,長風萬里蹴飛埃。雕弓射雁雲中落,錦臂鞲鷹馬上來。絕壁重重圍網近,高峰獵獵豎旗開。從臣載筆長揚裡,譾薄{斬心}無獻賦才。」
上大閱,謂諸將曰:「兵行如水,水因地而順流,兵因敵而作勢。水無常行,兵無常勢,能因敵變化取勝者謂之神。今先使之習熟行陣,猝遇寇至,麾之左則左,右則右,無往不中節矣。」戊辰,觀士卒射一小旗,三發皆中,賜牛羊各一,鈔二錠,銀碗二。上曰:「賞重則人勸。」是日,上親制《平虜》三曲,俾將士歌以自勵。召英國公張輔、安遠侯柳升、寧陽侯陳懋、隆平侯張信、應城伯孫亨等令就營中馳射,上親觀之。惟輔、升、懋連中,餘或半中。孫亨不中被罰,罷其領兵之任。張信托病不至,降充辦事官。發隰寧,次西涼,乃故元往來巡遊之所。上望其頹垣遺址,樹木鬱然,曰:「元氏創此將遺子孫為不朽之圖,豈計有今日,可以為殷鑒矣!」因下令禁軍士斬伐樹木。次閔安。下令軍中牧放樵彩,皆不得出長圍之外。時大營居中,營外分駐五軍,建左哨、右哨、左掖、右掖以總之;步卒居內,騎卒居外,神機營在騎卒之外,長圍又在神機營之外,圍各週二十里。上諭諸將曰:「卿等嘗從朕徵討,百戰成功。試言今日驅除此寇之策。」諸將叩頭言:「臣等淺陋,惟成算是命。」上曰:「兵法云,多算勝少算不勝,蓋用兵之際智在勇先,不可忽也。馭眾之道固須部伍整肅,進退以律,然必將帥撫士卒如父兄於子弟,則士卒附將帥亦如手足之捍頭目。上下一心,乃克有濟。至於同列,尤須和協,一隊當敵,則各隊策應,左右前後莫不皆然。譬如同舟遇風,齊力以奮,波濤雖險,靡不獲濟。爾等勉之。」
發威鎮,次行州。命戶部以山西、河南、山東所運糧六萬餘石儲於山海。次威遠川,開平報虜復攻萬全,諸將皆請分兵還擊。上曰:「不然,此詐謀也!虜慮大軍徑搗其巢穴,故為此牽制之術,不足慮也。」次殺胡原,前鋒都督朱榮等獲阿魯台部屬送御營。備言車駕親征,阿魯台舉家惴栗。其母及妻罵曰:「大明皇帝何負爾,必欲為逆天負恩事!」阿魯台盡棄其馬駝牛羊輜重於闊欒海,與其家屬直北遁矣。上曰:「此黠虜或挾詭謀示弱以誤我,不可不嚴備。」前哨繼獲虜部曲,驗其果遁。乃召都督朱榮等還,發兵盡收虜所棄牛羊駝馬,焚其輜重。上曰:「朕非欲窮兵贖武,虜為邊患,驅之足矣。將士遠來,亦宜體息。」遂命旋師。
阿魯台弒其主本雅失理,自稱可汗。瓦剌脫觀攻阿魯台,敗之。虜中有來降者,言阿魯台將犯邊。上召諸將諭曰:「去秋此寇犯興和,朕率師搗其巢穴,其窮亦甚矣。今以朕既得志,必不復出,故萌妄念。朕當率兵先馳塞外以待之,虜不虞吾兵已出,虜輕肆妄動,我因其勞而擊之,破之必矣。」諸將皆曰:「善。」是日命柳升、陳英將中軍,鄭亨、張輔等將左右軍,陳懋等將前鋒,先馳攻之。車駕發宣府,次沙嶺。賜諸將內廄馬。次萬全,兵民有進馬、牛、瓜等物者,命倍時值酬之。虜中阿失帖木兒、古納台等率其妻子來降。言阿魯台今夏為脫歡所敗,部落潰散,無所屬。今若聞天兵復出,必疾走遠避,豈復南向。命賜酒饌衣服,以二人為正千戶。
陳懋等以韃靼王子及其部名王也先土乾來降,陳懋引見。土乾遙望天顏,尚有懼色。上命稍前曰:「華夷本一家,豈有彼此!」封為忠勇王,賜姓名金忠,並誥命鐵券玉帶。又以其甥把台罕贊土乾歸順,封為都督,賜冠帶織金襲衣。左右皆贊上功德之盛。上曰:「昔唐突厥頡利入朝,太宗有矜大自得之意,朕所不敢。惟天下之人皆遂其生,邊境無慮,兵甲不用,斯朕志也。」
初,金忠來歸,屢請討阿魯台,願為前鋒自效。上曰:「兵豈堪數動,朕固厭之矣!」忠曰:「雖天地大德,無物不容,其如邊人荼毒何時可已!」上曰:「卿意甚善,但事須有名,姑待之。」是日邊報阿魯台入寇。召公侯大臣計之,且告以金忠之意。群臣奏曰:「忠言不可拒,逆賊不可縱,邊患不可坐視,用兵之名不得避也,惟上決之。」上可其奏。即日敕緣邊諸將整兵以候駕。次開平,上召大學士楊榮、金幼孜至幄中,諭之曰:「朕昨夕三鼓,夢有若世所畫神人者告朕曰『上帝好生』,如是者再,此何祥也?豈天有意此寇屬乎?」榮對曰:「陛下好生惡殺,誠格於天。此舉固在除暴安民,然火炎昆岡,玉石俱毀,惟陛下留意。」上曰:「卿言合朕意,豈以一人有罪,罰及無辜。」即命草敕,遣中官伯力歌及所獲胡寇齎往虜中,諭其部落曰:「往者阿魯台窮極歸朕,朕待之甚厚,朕何負於彼而寇掠不止!朕體上帝好生之仁,亦猶冀其或改自新也。今王師之來,罪止阿魯台一人,其所部頭目以下悉無所問。有能敬順天道輸誠來朝,悉待以至誠,優與恩賚,毋懷二三,以貽後悔。」
次長樂鎮。楊榮、金幼孜待,上曰:「漢高祖過柏人,慮迫於人。今朕至長樂,思於天下同樂,何時而庶幾也!」榮等對曰:「陛下聖志如此,天必助順矣。」次清鎮。即元之應昌路。是日,兩重車皆在後,上諭諸將曰:「輜重者,六軍所恃以為命。兵法無輜重,無糧食,無委積,皆危道。曹操所以屈袁紹者,先盡其輜重。今諸軍皆至而重車在後,爾等獨不遠慮耶!」遂命分兵接之。
次天馬峰,復行數十里。陳懋等遣人奏:「臣等已至答蘭納本兒河,彌望荒塵野草,虜隻影不見,疑其遁已久矣。」上遣張輔、王通等分兵山谷大索,仍命懋及金忠前行覘賊。次連秀坡。陳懋、金忠引兵抵白邙山,咸無所遇。以糧盡還。張輔奏:「願假臣等一月糧,率騎深入,罪人必得。」上曰:「今出塞已久,人馬俱勞。虜地早塞,一旦有風雪之變,歸途尚遠,不可不慮。楊榮、金幼孜言是,卿等且休矣。」次清水源。道傍有石崖,高數十丈。命楊榮、金幼孜刻石紀行曰:「使後世知朕親征過此也。」
次翠微岡。上御幄殿,凴几而坐。上顧問內侍海壽曰:「計程何日至北京?」對曰:「八月中可至。」上頷之。即而諭榮、幼孜曰:「東宮歷涉年久,政務已熟,還京後軍國事悉付之。朕惟優游暮年,享安和之福。」榮、幼孜對曰:「殿下孝友仁厚,天下屬心,允稱皇上付托。」上喜,顧太監馬雲賜榮、幼孜羊酒。
次蒼崖戍,上不豫,下令大營五軍將士嚴部伍,謹哨瞭毋忽。次榆木川。上大漸,遺命傳位皇太子。上崩。太監馬雲等以六師在遠外,秘不發喪。密與楊榮、金幼孜議喪事,一遵古禮。含斂畢,載以龍輿,所至御幄朝夕上食如常儀。遺詔赦夏原吉,給還其家。
此北伐之三駕也。帝出塞已久,尚未抵賊巢而士卒多艱。楊榮、金幼孜夙夜私慮,奏言虜已遠遁,遂獲班師之命,而龍馭上賓矣。尹耕曰:「二祖之御北虜,緩急不同,戰守各異何也?太祖之時,北虜初遁,邊境未安。王保保等盤據於西土,蠻子沙不丁輩覬伺於東方,而中山、開平之掃除,岐陽、穎國之經略,日不暇給,良亦勞止矣。太祖知窮寇之難盡,兵威之不可不戢也。懲和林之憤,抑請將之請,實開平之戍,城德勝之關,按甲息兵,以須邊人之和,謹烽廣偵,以伺犬羊之隙,此與漢高白登解圍,絕口兵士之意同。而漢高失之於驕盛之時,得之於圍困之後,且奉親之策,宗女就行,金繒歲費,視此為霄壤也。成祖之時,邊土又安,虜亦漸熾,兵不可以忘戰,將不可以忘兵。成祖知一勞之永逸,牿牛之不可不豫也,集諸路之師,興三駕之役,寒突豕之膽,空漠北之穴。張皇六師以示威,招來阿魯以示德,此與漢武下詔復仇鞭撻四夷之意同。而漢武不顧海內之虛耗,兼事西南之不急,且委任將校李陵敗降,二師覆沒,視此為霄壤也。夫太祖之休息正所以為今日三駕之資,成祖之三駕正所以成前日休養之績,其旨固無不同也。太祖末年整飾邊兵,聯絡佈陣,步兵調集必十五萬以上,此何意也?蓋將以有為也。成祖班師至翠微岡謂楊榮等曰:「東宮歷涉年久,政務已熟,還京以政付之。朕惟優游暮年。」此何意也?蓋將以少息也。於戲!馳張文武之道,二祖備之矣。後聖繼嗣,值閭閻之困乏,則生養以保民,當士馬之盛強,則詰戎以警侮,具有成憲也夫!
洪熙元年,復前戶部尚書官原吉在獄時喪母,未克成服,乞賜歸葬終制。賜原吉米十石、鈔一萬貫、胡椒一百斤,命有司治葬事。
宣德三年,永平及山西民張簡等自虜中逸歸。上謂戶部曰:「此皆身陷虜中數年,艱苦多矣。今獲來歸,可憫也。其令充御馬監勇士,給衣糧以優之,仍免其原籍之家差役,著為令。」
上御奉天門。召公侯伯五軍都督府諭之曰:「胡虜每歲秋高馬肥必擾邊,比來邊備不審,何以東北諸關隘皆在畿內。今農務將畢,朕將親歷諸關,警飭兵備,卿等整齊士馬以俟命。」蹇義、夏原吉、楊士奇等各率其職扈從。敕附馬都尉袁容、都御史顧佐等居守。車駕發京師,度潞河,駐蹕虹橋。召諸將諭曰:「朕深居九重,豈不自樂,但朝夕思念保民,故為此行。今日渡河,道路所經,皆水潦之後,秋田無獲。朕念民艱,憫焉於心。爾將士敢有一毫侵擾民者,必殺不赦。」遂命錦衣衛遣官巡察。
入薊州境內,上覽郊原平遠,山川明秀。田疇刈獲之後,頗有遺秉滯穗。上甚喜,歎曰:「使他處皆若此,朕何憂焉。」次薊州西之五里,文武官吏耆朝見,上進其州官諭之臼:「此漢漁陽郡也。昔張堪為政,民有樂不可支之歌,流聞至今。古今人材性不相遠,爾曹勉之!」又進其耆老諭曰:「今歲斯郡獨豐稔,無他虞,善訓勵子孫,務禮義廉恥之行,毋安於溫飽而自棄也。」眾叩首而退。
總兵官覃廣奏和寧王阿魯台遣使來朝貢馬,已至宣府。命中官王貴馳往宣府勞之。時兀良哈入寇大寧及寬河。上親擊走之。(詳具《兀良哈傳》中)詔班師。
兵科給事中載弁奏:「自山海至薊州,守關軍萬人,列營二十二所。操練之外無他差遣,若稍屯種,亦可實邊。請取勘營所附近荒田,斟酌分給,且屯且守,寶為兩便。」上嘉納之。命戶部同兵部各遣官與都督陳景先經理。四年,置鎮守偏頭及雁門、寧武三關總兵官,駐偏頭。
按國初建將屯兵,首先偏頭,以其極邊耳。故偏頭當與宣大較,不當與雁寧較也。
陽武侯薛祿至宣府護軍餉,於是定開平每歲運糧四萬石。自京師至獨石立十一堡,每堡屯軍千名,各具牛車轉運,以六十日達獨石。其開平備運官軍則於獨石轉運。祿往來督軍防護。蓋道里險難,胡馬出沒故耳。開平不易守以此。五年春二月,北虜寇開平。陽武侯薛祿擊敗之。戰於奇黃山,斬獲頗多。
此護餉之戰也。故開平之棄,祿持議甚決。
城獨石、雲州、鵰鶚、赤城、葛峪、常峪、青邊口、大白陽、小白陽,設隆門關諸處。成城設守,及前趙川、張家口城,俱陽武侯祿建議。
棄開平。洪武二十三年,北虜來降者眾。詔於潢水北兀良哈之地置朵顏、大寧、福餘三衛,命其酋長為都督,使為東北外藩。成祖征伐,三衛從戰甚力。乃從封寧府,移大寧都司營州衛於內地,盡以大寧之地與三衛。由是宣遼隔絕,開平失援,虜時出沒,餉道艱難。至是陽武侯祿上疏極言其狀,以為宜棄開平。時議難之。祿至京面陳其詳,遂從開平衛於獨石,棄地蓋三百里。
尹耕曰:「開平,元之上都也。灤水遠南,龍岡奠北,蓋形勝之地也。元人以之肇基,成祖北伐往來由之。東路有涼亭、沈河、寨峰、黃崖四驛以接大寧;西路有恒州、威虜、明安、隘寧四驛以接獨石。巨鎮隱然屏我山後,遇有警急則宣、遼有首尾之援;居常戍防則京師得封殖之固。夫國家定鼎北平,不患於帶幾之無憑,而患於肩背之失恃。大寧既委三衛,開平復移獨石,遂使京師之北僅存藩籬,犬豕遊魂籍聲黃內,所關豈細微哉!究而論之,則屯田便宜於轉輸,一勞可以永利。大寧要害於開平,易置亦頗非難。夫五原在豐勝之外,沙磧之間,昔人且猶開渠營田,以規全利。何龍岡之沃,灤水之潤,開平獨不可田邪?又失開平則後背雖空,尚有宣府獨石之固,失大寧則左肩全弱,宣遼隔絕矣。故嘗為薛祿計曰:『開平可田,屯田可也。不可田則易置大寧可也。』夫劉秉忠諸人皆於開平樹藝卜隱,則開平無不可田之理。開平為元故都,山水明秀,壤城郭宮闕而留其民居以與三衛,則三衛亦無不樂從之理。二策無不可就也。土人稱祿馳驅邊塞,悉心經營。然祿知謹於封疆之小利,而昧於夷夏之大防;知懲乎目前之紛擾,而滯乎繼世之權變。開平孤遠,不易守矣,而北門單弱之不恤;餉道艱難,不易致矣,而屯田開墾之不求;割棄境土三百餘里,不之惜矣,而易置三衛之不講。此所以效成於一時而禍伏於異日,恩加於近塞而謀失於遠猷。智者窮源,不能無慨也。
七年春正月,虜由段家村入寇偏頭。總兵官李謙設伏於黃草梁,禽其酋隱克力等。置協守大同副總兵官。國初以都督方昭鎮東勝,稱副總兵,至是定為協守。
初,兵部尚書張本奏:「甘肅、寧夏、大同、宣府糧餉皆出民力運輸,所費浩大。近數年來各處邊隅無警,田禾豐稔,軍士一切用度多以谷栗易換。請遣人與總兵鎮守官會議,彼處應用布帛等物,戶部差人運去。依價收糴,每處穀粟或十萬石二三十萬石,歲以為常。儲為糧餉,則民力可省,邊儲可充。」上令遣官馳驛與各處守將計議以聞。至是武安侯鄭亨、寧陽侯陳懋、都督譚廣、劉廣言:「甘肅、寧夏缺絲綿布絹綿花;大同、宣府缺布絹綿花茶鹽及農器犁鋤等物。如運至依時,易換為便。」戶部遂請以折糧絲綿布絹綿花及收買農器,支在官茶鹽遣人運送。陝西委參政陳琰、山西委參政樊鎮、口外委戶部郎中王良等專理其事。從之。
按此事今亦宜。因邊地有收之時,間一行之,亦可積粟。
遣兵部侍郎柴車往山東經理屯田。時巡按御史張勖言:「大同地平曠,所種粟麥有收多為軍官據占。小民日困,乞遣官按視,占耕者分與軍民為便。」乃命車及御史一人往理之。
九年,行在戶部員外郎羅通奏:「今運糧赴開平,每軍運米一石,又當以騎士護送,計人馬資費率以二石七斗致一石。今軍民人等有自願運米至開平中納鹽糧者,乞將舊例二斗五升減作一斗五升。若商一人納米五百石可當五百軍,所運且省行糧二百石。」從之。
瓦剌脫歡攻阿魯台,殺之。欲領部落,人心不服。乃立元之後脫脫不花為主,居沙漠之北,哈喇嗔等部皆應之。脫歡使臣昂克等朝貢。陛辭。命指揮康能等送之還,並齎敕諭脫歡曰:「王克紹爾先王之志,遣人來朝進馬,具見勤誠。聞殺阿魯台,尤見王之克復世讎。所云己得玉璽,欲獻,亦悉王意。然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,皆不係此。王既得之,可自留用。」仍賜脫歡貯絲五十表裡,以答其獻雲。
車駕巡邊,幸宣府鎮城。
十年,始置鎮守監槍宦官,宣大各二員,雁門關一員,駐太原各路,仍置分守守備,幾遍邊境。說者謂三楊論思之失。北虜入寇偏寧,由七里溝入。指揮江海、千戶包讓、百戶赤盞勝死之。
按宣廟在位十年,巡邊者四。故虜不敢窺隙,其振揚威武,後世莫繼。是時宣府為朝廷北門,陽武侯薛祿、都督譚廣相繼守之,為各邊最。侍郎劉璉參謀軍事,凡所措畫,得邊人心,一時君臣之盛如此。
正統元年,上命兵部左侍郎柴車參贊陝西軍務。先是虜酋朵兒只伯擁眾入寇鎮番,副總兵劉廣往援,遇虜而退。虜隨逼涼州,廣閉門不出,虜大掠而去。廣奏功徼賞。車劾其罔上不法諸事,請置之法;又劾奏寧夏守將失律。詔各械係至京下獄。朝廷以車公嚴執法,可當師帥之任,故有是命。仍以白金文綺賜之。
鎮守平涼等處都御史羅亨信命都督趙安率岷洮等衛兵巡邊,遇虜。安與都督蔣貴聽都指揮安敬議,逗留不行。亨信至其營責之。貴等以芻糧不繼為解。亨信劾貴、敬等老師玩寇,侵克軍餉,乞正罪以振軍法。上乃敕兵部尚書王驥巡邊,許以便宜行事。驥至甘肅稽閱邊備,見莊浪、永昌、山丹路俱廢烽堠,軍無紀律,大會諸將於轅門。問:「先年大軍遇虜畏敵不畏軍令者誰最甚。」咸曰:「都指揮安敬。」命引出斬之。徇於眾曰:「自今遇敵畏縮者視此。」三年股栗。因大閱士伍,謹斥堠,嚴部伍,勤訓練,利器械,軍容肅然。虜入甘肅,王驥督諸軍御之。
贊理陝西軍務侍郎柴車盡心邊務,每糾劾將佐欺玩章前後凡數十上。或怵以後患。車曰:「吾敢愛身以誤國乎?」同事者多耽宴樂,忽大計。車遂斷酒肉,澹泊自處。凡燕會皆不與,而持論益堅,據理守正。每有功賞,雖敕下必覆驗而後行,設有詐冒,必糾正之。岷州土官都指揮石能以家人冒功升賞,車奏罷所升官。能復請,上宥之。車反覆論其不可,曰:「詐冒如能者非一人,臣方次第按核,今宥能,如餘人何?若無功而得官,則捐軀死敵者何以待之!」詔嘉車忠誠。遣使賜白金四十兩,文綺四表裡,仍進從二品祿。
虜酋阿台朵兒只伯入寇。王驥選精兵二千,遣都督蔣貴將之。瀕行戒曰:「兵精氣銳,遇賊不能剿殺無復相見。」貴父子感奮。繼遣趙安率兵由東涼州逾白鴉狐口,北抵赤林鐵門諸關為犄角之勢。貴遇虜於石城兒泉,破走之。驥與太監魯安、都督任禮帥馬步出鎮夷關。與貴期以狼心山舉火為號。貴襲虜巢穴。與任禮等縱兵夾攻於梧桐林,擒其驍賊虎都丹等三十餘人。復進兵攻野狐川、青羊山。轉戰二千餘里,俘賊男婦二千餘口,馬駝畜產不可勝計。虜酋率數十騎遠竄,尋死。
驥以甘州官軍冗濫,徒費糧餉,不堪用,乃選留壯卒二萬五千。餘還本衛,更番代上,於是兵得休息,且減轉輸之勞。驥遂還京。貴起於行伍之微,升至大將。能與部下同甘苦,凡出境搗虜,衣糧器械皆自齎,不役一人,臨陣則挺身奮擊,子弟士卒如蟻附,以死向敵,敵皆披靡,用是立功。惟不知書,短於謀略,必得軍師而後成功。然能忘已之勢,聽人指揮略不較。守河西,以功封為定西伯,亦名將也。
令大同、宣府遼東、陝西沿邊空閒田地許官軍戶下人丁盡力耕種,免納子粒。三年,宣府置巡撫,都御史李儀首任,儀素持正,至鎮行伍肅然。七年,以遼東守將數失機,命都御史王翱提督軍務。至鎮,守將以下庭參。翱詰責玩寇之故,將斬之,再三祈哀,乃釋。於是三軍莫敢不用命。逾月行邊,自山海關直抵開原,高牆垣深溝塹。五里為堡,十里為屯。烽燧斥堠珠連棋佈,千里相望。仍簡閱戌卒,更其老弱。謂邊境不可以法律治,凡詞訟無問輕重,以布絹穀粟量罪准贖,雖人命亦許贖之。曰:「償命無益死者之家,財或足以濟其用。」行之不疑。在遼數年,措置糧銀馬疋數萬,邊用充足,器械鮮明。
八年,瓦剌順寧王脫歡死。子也先嗣。也先同普花可汗遣人貢馬。自脫歡殺阿魯台,併吞諸部,勢浸強盛。至也先益橫,北邊自此多事矣。十二年,羅亨信在宣府上言:「也先窺伺釁端,圖謀入寇。宜豫於直北要害增備,不然恐貽天患。」中官王振專國,議寢不行。以楊洪為宣府總兵官,洪初破虜阿台於塞下,封昌平伯。
十四年秋七月,北虜寇獨石馬營。楊洪之子俊為獨石馬營守備,懼不敢戰,乃棄城而遁。虜遂陷其營。
按天順多事,昌平馳驅,然而土木之變根於此路之不守。由於楊俊之失機,故楊氏有餘誅也。
虜寇雲州。永寧守備孫剛、谷春率兵來援,戰不利,入城縊死。城遂陷。剛,齊東人。春,宦官。時官軍死義者更九十餘人。
先是,有二使至虜(通事馬清、馬雲)。其一人將還時,也先作番樂舉宴餞之。謂也先曰:「公等惟識此!寧知中國歌唱婦人笙簫細樂之美,我他日來乞一班以賜汝。」也先聞而喜。其一人因也先命其子勸之酒,謂也先曰:「好與中國結親,吾歸與朝廷言贊成之。」也先喜。附進馬三疋為儀。然二人實誑之。先後歸,皆不敢奏。也先缺望,深怨朝廷。乃欲托他事以起邊釁。至是年例進馬,也先遣使則多報人數,以窺朝廷。王振怒其詐,拘留其使,減去馬價。也先益怒,合諸部大舉。及陷獨石,勢益急。王振擅命,跋扈歲久,至此不復與大臣議,挾天子親征。廷臣大小上章論利害,懇留。不從。次日即行,扈從臣僚皆忙迫失措,人情洶洶。駕出居庸關,連日風雨。至宣府,會暮,有黑雲如傘罩其營,雷雨大作,人馬滿營皆驚。隨賀大臣連疏請還宮。振益怒,俱令略陣。吏部郎中李賢與三五御史約謂:「今天子蒙塵,六軍喪氣,無不切齒於振。若用一武士之力執振捽其首於上前,數其誤國,請遣將率師往救大同,而後駕可回也。欲謀於張輔,不得間而止。至大同,振欲出塞。未巳,會偏將西寧侯宋瑛、武進伯朱冕出御,全軍皆覆沒。車駕幸王振故宅。鎮守中官郭敬密言於振,車駕勢決不可行,振始有回意。
明日,下令旋師。至晚雷雨滿營,又連日皆雷雨。大同副總兵郭登請學士曹鼐、張益謂車駕宜從紫荊關入,可以避虜。鼐、益入奏。既而令下入紫荊,人情大安。行四十里,忽折而東。蓋振聞輜被虜所遮,乃麾軍復由故道耳。遂遣張輔率兵五萬迎虜,冒入鷂兒嶺,為虜擊死。車駕至狼山土墓,日尚未晡。去懷來城二十里,欲入保懷來。振輜重千餘輛尚在後未至,駐土墓以待之。駙馬都尉井源、成國公朱勇復前,敗死,師居喪營中。將領不識地利,遠絕水路,人馬飢渴,掘井深二丈無泉。虜四面薄擊,兵士爭先奔走,行列大亂,勢不能止。上與親兵乘馬突圍不得出,虜擁以去。扈從臣僚死者尚書鄺野、王佐、曹鼐及行人司司正尹昌、行人羅如墉等百餘人。虜獲輜重無算,自謂出望外。
按英公曆事四朝,為元老上將。自王振盜權專橫,與三楊皆避禍,不以國家安危自任,言於皇太后請誅之,由是國命皆歸於振。己巳親征,心知不可而從之出,不免於難。若早與三楊謀,而去振,則禍不待避,節不須折,何至臨老身膏草野乎!
又按王振,山西大同人。永樂末詔許學官考滿乏功績者,審有於嗣,願自淨身,令入官中訓女官輩。時有十餘人,後獨王振官至太監,世莫知其由教職也。英宗登極,即侍左右,言無不從。正統初,太皇太后張氏同聽政。元老楊士奇、楊榮、楊溥居輔弼,凡朝廷大事皆自三公處分。數年間,政治清明,為本朝之極盛。振每承命,至文淵閣,二公與之言,振必立受。自聖母上仙,楊榮繼死,士奇以子稷之故堅臥不出,溥惟一人當事,年老勢孤,繼登庸者皆不能自奮。於是內閣之柄悉為振所攘,生殺與奪盡在其手。遂殺諫官劉球,去大臣之不輔己者,舉朝皆以翁父呼之。一日,振召兵科給事中蔣性中至一處。有門南向,甚宏麗,蔣白東橫行詣門,遙見都御史陳鎰、王文跪門外,俯首向北。性中以為駕在,步稍緩,微聞二人連諾而起,急趨而東。性中遇之,問曰:「上在邪?」二人曰:「王太監也。」性中既見,乃是索遼東地圖。言畢,性中遽出圖。乃成祖朝所畫,久藏兵科,後來圖籍堆壓其上甚多,尋之數日,方得送去,不知其何用也。後有御史因見振不跪,坐事送錦衣衛獄,捶楚幾死,發極邊充軍。振之作威如此。
也先奉上居伯顏帖木兒(也先弟)營。報至,京師大震。皇太后遣使齎黃金珠玉緞疋等物詣也先營請還車駕。命郕王權總萬幾,於午門南面見百官啟事施行。詔立皇氏子見深為皇太子,時年二歲,仍命郕王為輔,代總國政。撫安天下。九卿科道交章劾王振擅權誤國之罪。郕王諭以朝廷自有處置。百官言振罪惡滔天,傾危宗社,今日若不速正典刑,何以慰安人心!因慟哭聲徹中外。王起入內,眾隨擁入。太監金英傳令旨且退。眾奮欲捽英,英懼。復傳旨言籍沒王振等家。英脫身入錦衣衛。指揮馬順從旁叱各官且去。給事中王竤憤起捽順首曰:「順平昔助振為惡,禍延生靈。」眾爭毆蹴踏,頃刻而斃,血流庭中。復索振所親信長隨王、毛二人,亦毆殺之。都御史陳鎰奉令旨籍振宅,並其黨。執振姪錦衣衛指揮王山至,反接跽於庭,眾共唾罵喧嘩,班行雜亂,無復朝儀。王亦疑懼,屢起欲退還宮。兵部侍郎於謙直前扶掖勸止之,且請降令旨。馬順罪惡應死勿論。獎諭百官各歸蒞事。磔王山於市,族屬無少長皆斬。皇太后命以於謙為兵部尚書,治兵備虜。以各營精銳盡沒,軍資器械亡失一空,乃議奏遣官分投招募武士舍飲義勇,及起倩民兵替出緣河漕軍,赴京訓練。移文工部督內外局廠晝夜並工造修戰具。近京城鎮戌所在各戒嚴。
甲戌,虜擁上至大同城下。索金幣,約賂至即歸駕。都督郭登閉門不納。上城謝曰:「賴宗廟社稷神靈,天下有君矣。」上傳旨曰:「朕與登有姻<女連>,何外朕若此!」登曰:「臣奉命守城,不敢擅啟閉。」隨侍校尉袁彬以頭觸門大呼。於是廣寧伯劉安、孫祥、霍瑄等括公私金銀共萬餘兩出迎駕。既獻,虜笑不應,竟擁駕去。初謀劫營奪駕,選壯士七十餘人與之盟,激以忠義,約事成高爵厚賞,士皆奮躍用命。會有以危言沮者,既淹久,虜驚擾而去。
也先屢欲謀害上。一夜忽大雷雨,震死也先所乘馬,由是恐怖益加敬禮。錦衣校尉袁彬為虜所掠,得侍上左右,頗知書識字,百凡警敏。又有哈銘者先隨使臣吳良羈留在虜,至是同侍駕留虜庭,維持調護,二人之力居多。又有衛士沙狐狸者,在虜中汲水取薪,備及勞苦。也先問之,亦善於應對,云:「皇太后詔,皇太子幼衝,未能踐祚。郕王年長,宜早正大位,以安國家。於是群臣勸進,擇日登極。」上在虜營,也先遣使來言,欲送上還京師。使回以金百兩、銀二百兩、彩緞二百疋賜也先。也先復遣使致書,辭甚悖慢。於謙曰:「虜賊不道,氣滿志得,將有長驅深入之勢,不可不預為計。京師九門宜令都督孫鏜、衛穎等統領軍士出城守護,列營操練,以振軍威。選給事中御史如王竤輩分投巡視,勿致疏虞。徙郭外居民於城內隨地安插,毋為虜所掠。棄東勝。」國初置東勝諸衛,然多事草創,什伍虛耗。至是虜寇擁逼,詔徙諸衛內地,遂棄東勝。此我朝不復四郡之實也,蓋嘗論之有二失焉:洪熙、宣德之間玩常而不思其變;景泰、天順之際守近而不謀其遠。由是偏頭鄰於犬羊而全晉以北單矣,豈惟全晉,五原雲中趙武靈所欲下甲咸陽者也。此而不守,則右臂斷,全陝危矣。可惜甚哉!少保公極力於獨石而不注懷於東勝,其意何也!
也先以送駕為名,與可汗脫脫不花入寇紫荊關。京師戒嚴。先是太監喜寧者,胡種也。少給事掖庭,性惠黠,得上皇心。及北狩,寧隨之,降於也先。盡以中國虛實告之,為彼嚮導。虜破紫荊關,入殺指揮韓清等,都御史孫祥走死。朝野洶洶,人無固志。太監金英召廷臣問計,侍講徐珵自以為通曉天文,倡言上占天象,京師必不可守,必須南遷,語瑣瑣不已。英叱之,令人扶出。
鄉進士練綱(長州人)上《勤王急務疏》曰:「虜勢猖獗,非直要求金帛而已,未必不欲效金人以汴宋待我也。我國家富強,固非宋比。然求其人如種師道、李綱,亦未多見。乞遴選武臣,授以方略,俟其深入,乃奮擊之。及敕邊將勒兵內向,邀其歸路。設有倡為和議,緩於武備。且請南遷以圖偷安者,即為奸臣,宜即加誅,以為眾戒。」上奇其才,擢為御史。明日,於謙上疏言:「京師天下根本,宗廟社稷咸在,若一動則大勢盡去。宋南渡之事可鑒矣。」太監金英宣言於眾曰:「有以遷都為言者,必誅之。」乃出榜曉諭,固守之議始決。
虜焚長陵、獻陵、景陵,喜寧嗾也。先遣使議和,索大臣出迎駕。眾知其詐,以通政司參議王復為禮部侍郎,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,出朝上皇,見也先。也先謂:「爾等皆小官。可令胡濙、王直、於謙、石亨、楊善等來。」復辭歸,上皇諭二人曰:「彼無善意,爾等宜急去。」二人方回,而虜復縱騎四面剽掠,攻城益急。先是都督石亨協守大同,坐不救駕,下吏。或言亨勇略者,上出之於獄,以為大將。命於謙總督軍務。亨議欲盡閉九門,堅壁待虜,謙不聽。未幾,也先入關,長驅直前。謙與亨分軍德勝、安定二門外,亨眾雖新集,號令嚴明。虜先至者四散前突,堅不為動。虜知有備,稍自引卻。也先次至城下。謙促亨與戰,亨挺刀單馬進,獨殺數十人。從子指揮彪持斧率諸親信子弟從之。諸軍由是歡呼踴躍,聲震天地。虜卻而西,亨追至城西,復戰,虜復卻而向南。亨命彪率精兵千人至彰義門,虜見彪軍少,易而逼之。亨統大軍遽乘之。謙盡諜知虜移車駕離其壘漸遠,乃炮擊其壘,虜死炮下者萬計,潰而南奔。是時,分守各門諸將都督孫鏜、衛穎、范廣、張義、雷通各率兵追之。凡三日,遇於清風店。時朝庭又召宣府、遼東兵入援。募將士能擒也先者,封國公,予萬金。虜懼,將由紫荊、倒馬關北出,慮官軍後躡弗利。亨令諜者紿虜,謂亨未至,在陣者假亨名耳。虜信之,率眾來攻。亨領彪與精銳數十騎奔擊大呼,直貫虜陣,刀斧齊下,殺虜數百人。虜知其為亨也,驚駭囂亂,自相蹂踐。官軍乘之,復斬首無算,積屍十數里。也先潛從數騎夜遁走。所掠羊馬貨物棄遺如丘陵,虜號而奔,蹷枕藉,得歸者才十之二三。脫脫不花聞之亦北遁。
崆峒李副使夢陽《石將軍戰場歌》曰:「清風店南逢父老,告我己巳年間事。店北猶存古戰場,遺鏇尚帶勤王字。憶昔蒙塵實慘怛,反覆勢如風雨至。紫荊關頭晝吹角,殺氣軍聲滿幽朔。胡兒飲馬彰義門,烽火夜照燕山雲。內有於尚書,外有石將軍。石家官軍若雷電,天清野曠來酣戰。朝廷既失紫荊關,吾民豈保清風店。牽爺負子無處逃,哭聲震天風怒號。兒女牀頭伏鼓角,野人屋上看旌旄。將軍此時挺戈出,殺胡不異草與蒿。追北歸來血染刀,白日不動蒼天高。萬里煙塵一劍掃,父子英雄古來少。天生李晟為社稷,周之方叔今元老。單于痛哭倒馬關,羯奴半死飛狐道。處處歡聲操鼓旗,家家牛酒勞王師。休誇漢室嫖姚將,豈說唐朝郭子儀。沉吟此事六十春,此地經過淚滿巾。黃雲落日枯骨白,沙礫慘淡愁行人。行人來折戰場柳,下馬坐望居庸口。卻憶千官迎駕初,千乘馬騎下皇都。乾坤得見中興主,日月重開再造圖。梟雄不數雲台將,石家善戰天下無。嗚呼石家今已無,安得再生此輩西備胡!」華宗濚「《己巳北征詩》曰:「曉日都城動鼓鼙,五雲高捧六龍飛。虜邦負固當聲罪,戎幄興師未決機。車駕北巡沙漠杳,兵戈南隔信音稀。聖朝威德非炎宋,未必胡塵涴袞衣。(其一)黃沙白草路漫漫,蹀血轅門戰未殘。部落風霜兵騎勇,行宮雨雪翠華寒。五朝臣庶懷忠憤,萬國山河望治安。寄語旃裘須菩服,承恩未受漠衣冠。(其二)萬乘如雲擁陣圖,關城笳鼓應山呼。本期突厥歸唐室,誰信單于襲漢符。戰士妄身皆效死,元戎討賊尚彎弧。皇明踐祚天威重,擒虜何當一獻俘。」
也先復以上皇北去。也先出居庸,伯顏帖木兒營上皇出紫荊關。連日雨雪,上下艱難。遇險則袁彬執控,哈銘隨之。既入虜境,也先來見。宰馬披刀割肉燎以進云:「勿憂!終當送還。」食訖辭去。
脫脫不花遣使來獻馬議和。朝廷卻之,胡瀅、王直言:「不花,也先,君臣素不睦。宜受其獻以間之。」上從其言。使人入見,賜衣服酒饌金帛,視常年有加。初報也先逼朱謙於關子口。又明日,報追石亨於雁門關。言者謂宜急發京軍往援。於謙料虜不能持久,奏上方略。密授朱謙等仍令各營設伏兵為遙援,先聲侍報,虜果出境。
按自土木陷駕,邊報絡繹,訛言萬端,事情百出。謙攝兵部,先事預防。折衝制變,京師復安者,謙之力也,可謂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太山者矣。
初,邊城多陷,宣府孤危。朝議復召宣府總兵官入衛京師。人心皇皇,或欲遂棄其城,眾紛然就道。都御史羅亨信不可,仗劍坐當門拒之。下令曰:「敢有出城者首斬之!」眾始定。城中老稚歡呼曰:「吾屬生矣。」因設策捍御,督將士誓死以守。虜知有備,不敢攻。賴以保全,亨信之力也。
初,先府總兵楊洪生長在邊,起於行伍。歷升都督掛印,紀律頗嚴,士卒用命。為人機警有權略,兵行出詭道,善於劫營。自宣德以後,虜人與中國和好,未常大舉擾邊。或有出臘行劫者,多不過百餘騎,少則數十騎而已。洪每出其不意,搗其虛取勝。虜人畏之,呼為楊王。至己巳,也先大入,經宣府,洪莫知為計,閉門不出。朝廷聞,逮洪係獄。至是釋之,使自效。洪乃與孫鏜、萬廣等擊餘虜於涿州等處。至固安,大捷,捕虜阿歸等四十八人,斬首四百餘級,邀還俘掠人萬計。
按虜犯統幕,洪能自後衝之,必無是敗。洪竟不顧英皇至城下,呼之亦不出。及虜逼都城,始與遼東守將曹義被召同赴闕,適虜退,終不能挫賊鋒。朝廷念其宿將,與石亨偕受賜賞爵。洪,昌平侯;亨,武清侯。亨既敗虜,名動四方,後虜眾見邊人必稱曰石爺爺。洪子俊以禽喜寧功,進秩都督,改東路參將。巡哨懷來,擅調永寧官軍於懷來守備,永寧西城門砌塞。於謙劾其方命專擅作威福,詔宥不問。又以私怒杖殺都指指陶忠。洪懼禍,奏取俊還京,隨營操練。既至,謙並劾其獨石棄城喪師,懷私捶死邊將之罪,請非誅俊無以示戒將來。兵科給事中葉盛等亦劾之。於是逮擊法司議罪,斬於市。
又按初文皇時,有皇甫仲和者,精天文推步之學。與袁忠徹俱從親征。至漠北不見虜至,上意疑欲還師,召仲和占之。曰:「今日未申間,虜至自東南方。王師始卻,終必勝。」召忠徹問之,皆如仲和言。上怒二人朋欺。戒之曰:「虜今日不至,皆死。」伺之日中,復召二人,上對如初。頃之,虜大至。上登高望之,東南我師已卻。總兵譚廣率精兵舞牌斲其馬足,虜敗去。至是己巳,仲和老矣。大學士曹鼐與鄰居,以親征事謀之曰:「胡、王兩尚書率百官諫可止乎?」仲和曰:「不能止也。紫微垣諸星皆動矣。以老夫計之,當先治內而後行。」曰:「已有旨,某監國,某從。」仲和曰:「不如立儲君。」曰:「東宮尚幼。」仲和曰:「恐終不免於患。」及虜逼城下,城中人皆哭。仲和登高望,謂家人曰:「雲頭不向南乎?大將氣至,虜將還矣。」明日,楊洪等入援,虜遂遁。觀是雖其術之神妙,亦可見國家安危,胡虜盛衰,自有定數,非人力所能為。但在君相則不可言命耳。內修外攘,人定勝天,強為善而已。
初,喜甯既道也先入關,復嗾六七大臣議和,索金帛以萬萬計。禮部使往問於謙,謙曰:「今日止知有軍旅,他非所敢聞。」對壘七日,竟不議和,而虜自退。初議者欲燒通州倉以絕虜望。於謙曰:「國之命脈,民之膏脂,顧不惜耶!」傳示城中,有力者悉取之。數日粟盡入城矣。人謂謙材過李綱,濂謝之不敢當。大同參將許貴奏欲與虜和,暫示休兵,俟人馬強壯,密定討伐之。許下其議,於謙駁之。謂當去年秋冬之間,正虜勢方張之際,朝廷亦嘗齎金帛往使虜庭,賄賂才入於窮廬,虜騎已至於關口。切惟今日之事理與勢皆不可和。何也?中國與寇有不共戴天之仇,和則背君父而忘大義,此理有所不可和也;旦丑虜貪而多詐,萬一和議即行,而彼有無厭之求,非分之望,從之則不可,違之則速變,此勢有所不可和也。苟以為虜強難制,姑謀和以緩其兵,臣等請質之前代,宋真宗澶淵之役,契丹之眾累被宋兵推阻,既盟之後,朝廷尚歲輸銀絹;徽欽北狩,中國名將韓岳之輩屢敗金師,及奸臣秦檜主和,則朝廷既割境土以與之,復輸歲帛以賄之,甚至降黜尊號,屈己從虜,含垢忍恥,冀免其侵,然而國勢陵夷,無救成敗。援古證今,和議之不足恃也明矣!莫若選將練兵,養威蓄銳,賊若來侵,則相機而往剿。賊若遠遁,不貪利以窮追。萬一復有大舉入冠之謀,則我兵訓習有素,加以將帥思奮,臣等當盡死效力而雪國恥,必不出犬羊之下。其或皇天厭亂,列聖有靈,黠虜自知數寇不利,遣使入貢。則我亦不拒絕,量與賞賜遣回。若欲朝廷先遣使臣往彼通好,則示彼以弱,適啟其輕侮之心,萬萬不可也。」